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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】维也纳之春(上)

抗战胜利后小少爷和老师度蜜月去了

警告:腻,锈刀片,不疼



*


明台手拿罐子,在阳光下晕了点奶黄的白色橱柜前挑选不定。他不知道是左手的番茄口味好吃些,还是右手的鲔鱼味。重要的是他想让老师那么觉得。于是明台掂着这两罐因此显得不轻的分量,决定还是去问问老师本人。


王天风正好下楼。“老师,”明台转过身,“您喜欢吃鱼吗?”


王天风在楼上已经系好了白衫,此时便无缘再看到他醒来时露在睡衣外面的半截脖子。明台的视线逡巡在老师没穿外套的腰身上一会,看回手中。“我记得你喜欢吃番茄,”王天风却说道,一边走向不招待客人时折起来的两人式的餐桌,“那就选番茄味吧。”


明台笑着摆头,不愧是老师,一眼就看出了实质问题所在。他放下令人忧心的铁罐,走过去把王天风的双肩从后面搂住。“您太惯着我了。”


“知道就好,也不要求你怎么改。”王天风拍拍他的手臂坐下,明台拉开老师的椅子却不打算走。“您这么说是不吃鱼囖?”


“战时是什么都吃的,”王天风不理会他把自己罩在了身前,低头向他要“开胃菜”。“现在也是一样。”


学生窘迫,配合着老师的硬派作风直起讨食的腰,“您说得对。”匆匆到厨房端出鸡蛋和白粥,又走去第二趟,拿来了白灼的菜心和炖瘦肉羹。今天虽然要去圣斯特凡大教堂看看,顺便野餐,但还是要在家里头垫个肚子。老师愿跟他去是个惊喜。明台也礼尚往来地将早饭做得美了些。溏心蛋在碟子里明晃,王天风看着他小有长进的手艺——倒也算不上有,顶多是不把锅烧干了,淡笑起来动筷子。明台坐在侧对门的转角位上,等他吃了一筷,再跟。就这样轻轻地发出一些吃饭的声音,仿佛回到他跟老师六年前在军校的生活。老师吃饭时话不多但一定会同他讲。问他课上听懂了没,训练的强度够不够;有时就是些敲定了他以后的命运走向的事情。如此干系重大,却都是在嚼着不怎么有味的菜中发生。明台很是感慨。老师导矫着他的运途,竟是用细雨润物。漫不经心中,老师早已为他归置好一切,只待他去触发。当时看到自己被“出卖”了,真是想立地死掉,多看一刻老师的脸,对他那伸出来招他的手,明台的心就被撕开一块。他冷得感受不到手脚,全凭伤悲在动作。76号的每条枪之于他都是子夜里的草木,而被寒风吹得哗哗响的是他自己。他撕心裂肺地嚎叫,谴责。为什么,为什么,明台问了老师才几遍,然而问了自己似乎下到地狱中不得轮回的永生。踉跄地朝老师走过去,明台已经是行尸走肉,他只有本能地听从王天风,然后抱住王天风带自己去死。他没办法心上插着老师背叛他这把刀活下去,那就像砍断了崖间的铁索桥,他要被孤身留在蜀道上,再也回不了人世。那时想来是可怕得发抖,被汪曼春抓住了心里却只剩下死灰。明台被药物逼出来的那一点不坚强,让他还是流了泪痛哭。悲恸得呼吸不了,明台的神智不清醒,但是他还记得那每一下泣血:“王天风是我的老师……他出卖了我。”哀莫过于此。


明台搔了搔脸,感到皮下发热。他可是曾死去活来,现在只感觉到不好意思至极。老师将鸡蛋夹到粥底下去煨,他还是吃不了生食,就在嘴角挂着笑夸明台有心。明台领受着想,他光可怜自己如何,又怎么不去推己及人,想想老师是怎样地煎熬。亲手杀死爱徒,一双,王天风究竟是怎么让自己动手,并且在开枪后不要倒下去。与我不一样,老师内里在流血,却还要坚持住。死间计划对王天风来说是一颗穿甲弹,老师把这生所有铁衣穿在了身上,在子弹漫长地射到身体前,完成了他要去做的任务,然后从容赴死。不过也并不是全然这样吧,明台反驳自己,老师掐出我口里的刀片时想必是什么也再顾不上了,是老师灭了他最后的星火,无比恐惧我在吐出前他就会断气。这样子即使那刀口不深,老师也会被心里的疯急给害死。明台脸色苍白,他每想到这点,便会顿时坐立不住。即使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了,他的后怕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像老师染血的手,往死一般地掐他。


王天风说过,他不欠明台的,明台也不欠他任何。这是明台刚得知他还活着时听王天风在重症监护的病床上嚅嗫而出。老师的脖子缠着绷带,手术过了一段时间,死间计划已经功成见效,而老师也勉强能讲话。明台的大哥带他去见被转移到苏州的王天风,明台拼命忍着眼泪,移到他的床前,悔恨和感激已将话语都吸干。他凝视着老师,在他觉得这辈子就要这么哑下去了,王天风叫了他一声“明台”,他便放声大哭。站不住脚,伏趴在病床上,王天风见明台好像还是不敢相信所见,离得很远,就将手爬过来放在他的头上。明台攥住瘦下几乎一指宽的手,抽泣不止。他的战友都没了,唯遗王天风。他什么都不希望再想,待在老师身旁就好,守着一个人继续往前去。


明台不能留在苏州照顾老师,不日就让躯壳返回上海,以后他们书信相联。半年才收到两三封的回信,明台也读得烂熟,看多几次,就足可以提起笔来又写一封。家里的阿香帮他送信时都惊讶,小少爷这怕是坠入爱河了,相思之情难解,而那个她,却折磨得明台甘之如饴。在火车站里余生的大姐都借此恢复了些元气,几番审问,明台只是摇头。


“没有的事,素未谋面。一个大我几岁的笔友聊得来,有缘分罢了。”


没有人去拆他的信,连大哥也闭一只眼。明台把王天风的信分别藏在不同几个地方,复杂得不必要,想老师想到厉害时,明台就去挖出来啃,淡而有味。王天风一年后回去了重庆,受奖升任少将。但黔阳训练班已随明台那届毕业而关停。明台从信中知道,给老师回复:战时首都相对其他城市,没掉不知多大危险,万望您留在那里,不管做什么,请千万不要再走了。上海您来不了,我会找机会去您那,探望您。所以我会加倍精诚,您所托的事,定不会荒废。


明台说到做到。又过一年,王天风在办公室里翻阅着当年四川大后方建设指示的资料时——他现在甘愿换到军统军事情报处,外勤出得极少了。身体限制,还有明台信中如同当面的恳求,让王天风妥协,秘书把电话打进来,告诉他上海站毒蝎将至述职。王天风放下电话,拿出他平日里招待局长用的烟,敲出来一根自己吸。他的伤让他近两年没有碰烟,等明台来的那几日,他保持着身上的烟味不散,要让明台感觉到他已经全好。明台时隔300多日的思念重新见到王天风,还是热泪盈眶,微微颤抖着。这回却是喜悦。


“处长好。”明台在门口敬礼,王天风回礼,让他进来。刚一关上门,明台便丢开公文夹子,拥抱住他。王天风似乎也感到这样正常不过。因为是时候了。现在某种意义上,没有东西再阻隔着他们,不论明台,还是自己,王天风心里知道。明台倾头就吻,王天风的鼻梁遭到了压迫,明台是那么用力而怆然般吻着老师。失而复得,水到渠成。明台只是顺应没发生和曾发生过的一切,而王天风也不想再当作什么也没有。明台跟他共同倒在过地上,四目相对,他的血混着明台的血,生命俱在慢慢流失,跨越过生和死的那条线,又都被救回来了,为了对方而活过来。他也许比明台能做到的更专一,除了明台,他这个死过的人,已了无牵挂。


明台在他棕与黑的办公室底色中挑进一抹鲜活,就像王天风的白粥里那颗破开的蛋心。明台抓住王天风的脸和背部。“我想您想得快要死了……您知不知道,老师。”就只这么一句话,王天风的堤口人为地朝学生决开。


“再也不会那样了,明台,你不用再想了。”


王天风的眼泪并流不出,他觉得现在是高兴的,不应该流。明台又变高变壮了的身躯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,王天风发现明台比他还镇静些,只是要吻,不要他讲话。明台渡气,也从他这儿吸气,心跳声与共,王天风这才真切地听到,自己割喉的伤在终于彻底愈合。明台把嘴吻到那道疤上。“老师,幸好。太好了。我往右边做得没有左边熟练,不然,我死也不能原谅……”“别说了,”王天风像当时那样摸他的嘴,“喉咙里没留下什么病症吧?”怕学生里面被割坏,而他是外面,他们确实是死也该着在一起的。


明台便啄吻老师整张脸,胡须也不觉得刺。他两腮有了一根根加起来比老师还众多的沧桑的胡渣。紫砂壶里的水已经凉透,窗帘拉着。桌上一盏罩灯发出在幽绿下的光芒,照亮只有他们的方寸之处。王天风看到毒蝎已经长得很牢的外壳,心中甚慰,不断抚摸明台的手臂,明台拉住他摁在心口,让培养了他的毒蜂知道,老师可以飞离地面了,走势和日光探照都更加严酷起来的崎岖丘峰上有自己。老师回去空中。明台仿佛又是在仰望着他,王天风对这样的眼神突然间不再有什么抵抗,明台从前就是他最信任的那个,他把生命和毕生的信念的延续,都决然交给过明台,无人能出其右,此时更是无法再逼迫自己使岁月被辜负和蹉跎。


“老师,您吃好了吗?”明台现在的嗓音更添上了一份波澜不惊的柔和。同样不知怎地忆起往事的王天风被轻轻叫出来,王天风推前碗筷说道:“再吃一碗吧。我今天似乎比平常腹中空了些。”都把气力边补充边用在了脑内。


明台就陪着他又吃了碗,把剩菜一点不留地收进自己的肚子。浸泡碗碟时王天风在明台背后,往野餐篮里放东西,那罐番茄味的扁豆被王天风拿起来端详,忍不住笑了,他实际上是太不喜欢豆子的。明台纠结的上上之选,对他却居然没有关碍和出入。这就是明台。他总想给喜欢的人最好的所有,到迷失心窍,也觉得那是一样浪漫的表现方法,不是自己痴情过正。王天风却恰好用明台来调剂他的一成不变,战事已经结束了,他那不痛不痒的对待内战的观望,令他开始叫明台帮他过起平静的生活,不再去想着杀戮,他就近乎能无限地接受明台不适合的宠爱,笨重。有些糊涂的事情是明台故意而为之,王天风就当他做娇来抚顺他的鳞片,这样,他们各取所需。


明台做完家务,王天风一并将篮子合上。“老师,您还穿得这么正式干嘛。”明台到阳台收了一件套头毛衫过来,中领。“穿这个。我们是去春游,可要让自己舒服些。”王天风抖开看,是新衣服。明台又在变着法子让他用度自己对他的精心挑选,王天风不想便说:“挺好,谢谢你。我去换上。”明台把他搂进怀中。“我给老师换。”把扣子迅速弄散掉,脱下来堆到了王天风一下折起的臂弯。


“胡闹,明台。”王天风被他抵到橱柜前,腋下被明台的手擦过而生出火热。“我还能动得了手。”


一语双关,明台立刻把摸着王天风的裸腰的五指拿跑了,嬉笑着说:“我开玩笑的,老师当然能自己换。”说着退出王天风的半径,却又不转过去勿视。王天风看着他,让衬衫滑下,自然掉落。布料发不出什么声响来,明台像被吓到地抖了抖,随即眼睛轻微发直。王天风没有看见他这样似的伸开大约一生没见过光的肩膀,牵动胸腹,细腻的身体纹路在明台的注视下流畅地移动。铁灰色的毛刺激到了王天风的胸前。但适应即可,王天风颦眉把它套到了身上。在他转动腰部的时候,明台自己看不下去了。说声“不好,忘了要带上雨伞”,明台逃出厨房。王天风将衣服拉到底遮住最末的一丝白肉,无奈地望着明台,在学生的失序中好笑。


东西都准备妥当,明台给王天风穿上西装外套出门。他们挽了一阵子手,走到见人的地方就松开,明台指点着老师看近市中心富有艺术性的建筑物和雕像。王天风走在他身边,心里想着,维也纳这个美丽的古老名都,正如当年明台在他的盛怒下所省略的那些不必说出口的描绘,是人间天堂。


是他们两个的天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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